留得清芬四时香

□ 胡岚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梨花开了，春至清明。梨城库尔勒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到了。风吹雪涌，香梨大道、机场路，梨花胜雪，美得如梦如幻。一阵风来，梨花在风中颔首。

梨花开时，春风有约。

那天朋友打电话：“可有空，需要采访几位医生。”“医生？”我欣然答应。约的是河北支援巴州的医生。我的朋友里医生并不多，医者向来是我钦慕的人。

一

“哎哟，到了，到了。”

“到哪了？”

“脚。”

“这儿呢，这儿疼吗？”

“有感觉了。走路轻松多了。”

张德勇一边扎针，一边轻声地询问病人。手指长的针，如蜻蜓点水。瞬间进针，针感却如同闪电，迅速传导到病人腿部。长长的银针，一进一出，在张德勇手下已经拂过几个穴位。在我惊叹之间，张德勇已经行针完毕。

“这是快针针刺法，与寻常的留针不同，追求的是得气法。所谓的得气，讲究气至病原所在，病人感受到强烈的针感，疼的那一瞬间针已行毕了。小小的，细细的针，一进一出，就解决了困扰病人多年的顽疾。”

在我们说话之际，张德勇手一直没停，他边扎针边轻声地询问病人的感受。

“看，她的腰椎已经严重变形。病人的腰部像隆起的小山。”

“腰是年轻时干活落下的毛病，腰疼得厉害。”

“扎针，很舒服。疼并快乐。”

“张主任，技术好，别走了，就留在库尔勒。”

“昨天是我最后一次门诊，病人排了很多，一一给他们扎完针，也算是道别。”

“张主任，啥时候再来呢？”

一个接一个的病人，一声又一声热切地挽留。病人的痛苦得到了缓解，还想要继续治疗，可是，作为第九批河北援疆医疗队的成员，张德勇的任期结束了。

“我这儿腿已经好多了，腰不疼了，从前腰疼不能出远门。可惜知道晚了，张主任要走了。”“能扎一次是一次，儿子在微信上看到了，千叮咛万嘱咐让一定来看看。”“我是抱孩子抱的，胳膊疼。”诊室外候诊的病人七嘴八舌地交流感受。

二

张德勇来自河北省中医院针灸科，在巴州人民医院中医科任副主任，负责带巴州医院针灸科的医生。作为河北第九批援疆医疗团队的一员，张德勇来新疆已经一年半了，在这里治愈了很多疑难病症。

张德勇还记得在这里看的第一个病人。那天他在治疗室查房。有个病人，腿疼了二十多年了，巴州医院的医生汇报，他已经做过几次针灸了，腿疼并不见好。”听完汇报，张德勇说：“他的原因，就是针扎的深度不够。”

病人听到张德勇的话，就直接找到他：“主任，您帮我扎一下针吧。”

张德勇给他针灸，针灸完，病人立即觉得腿轻松了。

张德勇一共给他做了三次针灸，病人的腿就好了。前段时间，这个病人参加九州马拉松比赛，给他发来照片。”张德勇指着微信中的照片说。

“我的针和别人的针不一样，我是快针，针扎了就拔出来，追求的是得气感。所谓得气，是指在针刺穴位后，经过手法操作或较长时间的留针，病人会出现酸、麻、胀、重等感觉。行针者，则觉得针下沉紧。感觉到酸麻胀痛，针就到了病原所在的地方，针感强烈，效果就好。”

“酸麻胀痛是针灸固有的，有这种感觉，疗效就快。有的人针感强烈，扎针的同时就很舒服，病痛去除，痛而快乐。大多数人是针感过后才觉得舒服。有的病人比如面瘫、偏瘫，扎的时候痛比较明显，这是疾病相愈的标志。病在好，疼痛感会增加，像陈疾、老寒腿，刚开始没知觉，随着针灸，疼感逐渐增加，症状就得到了改善。”

张德勇根据临床二十多年的临床经验，独创了悦心针法。“悦心针顾名思义就是使心快乐。有的失眠焦虑是紧张造成的，降低人的紧张度，使心快乐，对失眠很有效。”听得人眼前一亮，要知道身边有太多朋友被失眠困扰。失眠导致的睡眠也分好几种，“胃不合则不安，胃导致的失眠好调，颈椎压迫导致的失眠也好治，难治的是心理上已经有了恐惧的失眠不好治。当一个人不惧怕睡觉时，才能调好。”

在“悦心针法”基础上，张德勇又创了“悦心启瘫针法”，治疗脑血管病、脑外伤恢复期及后遗症期引起的精神及肢体功能障碍。

“治疗疼痛，用的是病原点针刺。治疗疼痛，要找到病原点，就像河流混浊了，清淤是暂时的，必须要找到源头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。治疗疼痛，不需要号脉。完全是凭经验，根据病状推导问题出在哪里。疼痛是最简单的，找到病原点，疏通经络，问题就解决了。”在张德勇眼里问题很简单，但是如果没有丰富的经验，这些看似简单的疼痛藏在身体里，一年两年，十几年，顽固地附着在身体上，疼痛慢慢扎根，成为旧疾，并不是那么容易看出问题的。

张德勇运用快针针刺法，治愈了很多疑难杂症。

有个小姑娘胃疼。她从三四年级就开始胃疼，疼起来不能上课，张德勇接诊时小姑娘已经上初三了，在这之前，她一直看的是脾胃科，医生确诊是浅表性胃炎。经张德勇检查判断，发现她的毛病和胃关系不大，摸她的脊柱，到三四节，一按她就感觉到疼痛，她感受到胃疼，是脊柱神经压迫放射弓起的疼，实际上她毛病出在脊柱上，触诊触到那个点，从后背扎针传导到前面，所以她感觉到的是胃部位在疼，找到病原点，对症治疗，扎了五六次针，困扰她多年的病痛就解除了。

三

授人以鱼，不如授人以渔。把技术留下，让更多的病人受益。

在巴州医院，张德勇带了两个学生，对快针他们都能理解，但目前还扎不到位，必须要练习。要把学习的知识转换成自己的东西，才是真正地学到了，这要靠大量的练习。

这一年张德勇给他的学生现场演示，手把手地告诉他们在什么位置，怎么样扎是安全有效的深度，至于学生们能接收多少，就要看他们自己吸收的事了。

“悟性很重要。技术要转换成自己的，变成自己的才行。”张德勇说：“当初学习的时候，在自己身上练习扎针，一天扎两个小时，一个穴位要扎十分钟，要体会深度，会传导到哪里。刚开始的时候拿自己练，肌腱，肌肉，骨头，每个地方的手感自己都要知道，要去体会，酸麻胀疼的感觉，只有自己有体会了，才好给病人交代，不同的地方疼痛不一样。要扎病人，先要扎自己。肚子，腿上，屁股上都扎，练习的时候都是超常规的，比如说肚子，要体会针进入腹腔的落空感，要体会那种感觉，自己要知道安全的深度、行针的位置，给病人扎针时才有数。大椎穴骨缝很宽，从前都扎不进去，现在足弓关节缝很细，一摸就扎进去了。这些都需要练。扎风府穴，一股电流刺下来，就到应急膜。现在给别人扎的时候，我就能扎得比较深，如果深度不到，就传不过去，其实说的还是气血不通。通过自己身上体验，根据多年的临床实践，摸索出一套自己的方法。”张德勇说得浅显易懂。

“张主任人特别好，每次他的门诊都有很多人，他总是耐心地给所有人都扎完针才下班，有时扎完针都三四点了。”周慧是张德勇在巴州医院带的学生。“人再多，他都不嫌烦，脾气特别好。空了也会给我们扎针。他把自己多年的经验，毫无保留地传给我们。遇到我们找不准的地方，他会手把手地教。跟着他学习，拓宽了我们的视野，长见识，学到了很多东西。”周慧的讲述很生动。

“张主任已经干了二十多年，他把方法教给我们，但手上的感觉只有自己去摸索。他教会我从哪里扎针，学习他的思路，自己积累经验。他走以后就得靠自己去摸索了，真是舍不得啊。”

“在就诊过程中，他摸到哪个地方有问题，就会把我的手拿过来让我摸，再让我摸其他地方，对比一下，看有什么区别，他把自己的绝活倾囊相授。工作中，每次遇到一个新的病例，他就会给我们讲怎么在病人身上找病原点。有时我们按他教的方法去摸，找不到，效果不好的时候，也会去向他救助。我有个老病人，腰不好，是右边的腿有问题，治好了回去。下次再住院，就是左边的腿有问题。我觉得很奇怪，向张主任求教，原来是病人的感受不灵敏，针灸传不到病原点。后来在张主任的帮助下，找到了病人的问题，把他的腿治好了。”

“张主任特别爱钻研，经常翻阅古代病案。他告诉我们，不要推翻自己的模式，要借鉴精华学习，开拓思想很重要，同一件事发表不同的观点，在交流中博采众长，兼收并蓄。他一天扎二三十个病人，手指很累，要用力，要调针的方向。一天下来，很辛苦，但他从不抱怨，他特别热爱针灸事业。经常给我分析古籍病案，他说有些医理，古今相通。”

“张主任医德好。一个病人可以说我的技术不好，但不能说我的医德不好。在针灸过程中，张主任从头到尾一直都在耐心地询问病人的感受，在他心里病人是第一位的。他坐诊，中间不喝水，不上厕所，看完所有的病人才下班。他特别敬业。即便到了下班时间，他也会耐心地给所有病人扎完针再走。用他的话说就是，病人已经等了，决不能让病人再跑一趟。他从不抱怨，周末还出诊。从来没见过哪个老师这么好，手把手地教学生。对于疑难问题，他解释得通俗易懂，我们都愿意学。他是个医术高医德也高的好老师。”

90后的周慧从张德勇身上学了好多东西。

暮春，天已渐暖，窗外刮起了沙尘，但诊室里春风和煦。春天，做该做的事，撒下种子，只为耕耘，不计回报。

日子过得飞快，一个又一个病人，口口相传，来得早的人，去除旧疾满心欢喜地离去，知道的晚的人，心里不免伤感遗憾：“张主任，就留在我们库尔勒吧，我们都需要你。”病人人说得真切，听得人心里一热。

“那天张主任让我体验了火针，看着长长的针，心里虽有准备，却还有一丝不安，针在背上略过，感觉到疼的时候，他已经行针完毕，他的手很轻，针扎下去，略有一丝疼，像风掠过，银针已走完，快针之快，名不虚传。”

“我属于那种针感不敏感的人，到了晚上，左肩有些酸痛，但极舒服。悦心针，果然痛并快乐着。”

“看着针在背上点了一下，实际上针已经在肌肤里轻转，调方向，他的手法轻快，气至所在，闪电一样。”

……

那个春日的下午，我听到来来去去的病人，不无遗憾地挽留张德勇。

张德勇援疆期满，告别进入倒计时。对库尔勒张德勇也是充满感情的，这个不善于表达的人，把深深的爱都转移到一个个病人身上，耐心再耐心，只要有病人在，他绝不下班。

梨花谢了，来年还会再开，张德勇走了还会再来吗？心怀期待，希望有这么一天。即使张德勇离开梨城，他留下的好口碑和精湛的技术，也会让他的病人们念兹在兹。